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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奶奶认为自己的生命已经接近尽头时，她就不再忌讳谈论死亡了。
害怕死亡和失去的，其实是我。每当奶奶说起过去的生活和即将到来的分别，我就想哭。巨大的无力感让我心慌，我想紧紧抓住她的手，抓住她的生命，抓住我们相伴的时光。
我的奶奶是最典型的中国传统农民，每天鸡还没叫我就能听见她折柴火的声音，每一声都干脆利落。我就在楼上写作业，远远地都能听见她担的桶里水声晃荡。从早忙到晚，这对她来说是十分正常也十分丰富的生活。
几年前某次劳动时发生的意外，让奶奶的手再也无力折柴火担水桶，那柴火一样颜色和质感的手，青筋和伤口都清晰得骇人。再后来，她被检查出心脏病。她的生活变得没有价值了，她这么想。
从前我不小心谈到一个“死”字都会被她拍
拍嘴，现在她每天都犯着禁忌。“等我死了……”，提及死亡成了家常便饭，似乎奶奶之后的时间都是在等待死亡。才不是，对我来说才不是！对我来说，只要她活着，我就很幸福，只要她活着，让我有奶奶，就足够了。
但我也能感受到奶奶的苦闷。她不理解余华口中的“活着只是为了活着”，她认为活着是要能够体现价值，她也渴望交流，渴望走出语言断层产生的孤独感。
当家乡电视台从闽南语改为普通话的时候，我才感觉到奶奶在交流上的孤独。唯一能让奶奶消遣时间的电视节目，现在也没有了。她疼爱的小辈大多生活在城市只会讲普通话，虽然我和姐姐总会有意识地在她面前讲家乡话，但我们一离开，她又得独自面对这个有声无语的世界。我极力想把她拉入我看到的世界，又无能为力。
时代在前进着，把她抛在了后头。
更具打击的还是这从一开始就困扰着无数哲学家的问题——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？
奶奶显然并不认同余华的价值观，我也无法使她认同。在她的思想里，活着是为了后代活着，是为了劳动活着，当使命完成或者再也无法完成之后，她就不再存在了。
从前面对巨大的生存压力她都可以用顽强的意志力扛过来，现在却被还未到来的死亡给打败。六十岁时她还和我畅想过未来她将多么幸福地享受我的孝顺，如何和我一起抚养我的孩子长大成人，七十岁的她就没有任何兴趣了，在家里默默腐烂掉，归入一生热爱的土地是她唯一的想法。
我明白这不是我一个人才有的烦恼。多少哲学家都给不出标准答案的问题，我能做些什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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